不谈变爱也没有性生活…中国这一代年轻人正在面临“性萧条”的冲击。生活被保研、就业、加班、买房等压力占据,对下班后只想休息的他们来说,“大家都在996,过什么性生活”?
“在人间”工作室报导,性在中国年轻人中的存在感正在减弱。
在北京大学、复旦大学一同发起的“中国人私生活品质调查”中,6828份有效问卷显示:年轻一代的性活跃度正在下降。只有大约一半的95后(1995年-2003年间出生)每周有不少于一至两次性生活,频率低于80后和90初。
年轻人忙着保研、就业…,根本没空谈恋爱?图为安徽合肥的联合招聘会,现场挤满来求职的大学生。
最年轻群体不是性生活最活跃的人,另一个数字揭示了更“冷淡”的现状:在最年轻一代中,14.6%男性和10.1%女性(他们都有伴侣)表示,过去一年没有性生活,这个比率高于70后、80后、90初。
“相当大比率的中国年轻人处于无性婚姻/关系中。”调查发起人之一、北京大学社会研究中心副教授于嘉说。于嘉回忆,她读大学时最火热的电视剧是“奋斗”,李小璐饰演的都会女孩偷户口本去结婚。在当年,“为爱奋不顾身”是浪漫爱的典范,可放到今天,恐怕要被观众“骂醒恋爱脑”。
少数大学生 有性生活
变化从更年轻的00后中得到预兆。首都经济贸易大学教授茅倬彦等人2022年调查了全国3万2282个大学生的恋爱状况:25%的大学生不仅没有恋爱经历,也没有恋爱意愿;46.14%的大学生没有恋爱经历;有恋爱经历的那一半中,发生性行为的不到六分之一。
此前,凤凰网曾关心过的年轻人选题:这一届年轻人忙着保研、就业(而非创业)、被大厂反覆面试19遍、相亲400次无果、等待被裁员或主动当全职儿女、富养猫狗、买黄金、考察鹤岗化的“白菜房”、苦攒定期靠利息生活、忧心晚年预存养老金…要操心的实在太多了,哪有余力谈恋爱?
再来对比一下95前群体。调查发现,有固定伴侣的中国人中,性生活最活跃的分别是80后男性和90初女性。67.9%的80后男性和64.6%的90初女性表示,每周至少有一至两次性生活。但超出研究者预料的是:中产的性生活也被剥夺了。
性社会学专家潘绥铭曾指出,社经地位较高的男性拥有较活跃的性生活。但研究显示,但这次研究显示,80、90后男性里,教育程度和性生活频率的关系发生倒挂。
80后男性中,近三分之一(31.4%)高中以下学历男性每周有3-6次性生活,远高于受教育程度较高的同龄人;而90后和00初(1990年-2002年出生)研究生以上学历男性中,超过半数月均性生活不到一次。
“我们认为应该特别关注新兴的年轻中产阶级,尽管他们的社会经济地位较高,但相对而言性生活匮乏。”报告提示道。
事实上,在性萧条趋势上,全球也有相同现象。2018年,美国大西洋月刊率先刊登文章“性爱降级”指出这一现象:不过才一代人之隔,美国青少年怀孕率掉到了当代高峰的三分之一。
作者列举了一连串当代困境,试图理解美国年轻人的转变:“巨大的经济压力,飙升的焦虑人群比率,脆弱的心理健康、抗抑郁药物的广泛使用、流媒体电视、环境中塑化剂泄漏出的雌激素、睾固酮水平的下降,网路上的小黄片、按摩棒的流行、交友软体、选择无力、无所不在的父母、立业当先的态度、智慧型手机、新闻周期资讯超载、缺觉、肥胖…不胜枚举。”
作为“低欲望社会”代表,日本同样难逃“爱的萧条”。日本作家牛洼惠在纪实文学“不谈恋爱的年轻人”中回忆她的大学生活—浪漫爱神剧“东京爱情故事”、“悠长假期”诞生的90年代,和男朋友约会可比上课、研讨会、社团活动重要多了。在日本泡沫经济最旺盛的80年代,6至7成18岁-34岁男女有交往对象;到2015年,数据发生翻转,20岁族群中超7成女性、近8成男性没有对象。
于嘉指出,所谓的性萧条更多是一种“被动剥夺”—“原本理应是我们自己的生活,却在更大程度上被工作、孩子、教育等占据了。全球的经济状况(下滑)阻碍了年轻人形成亲密关系。
情感生活也降级
“在人间”工作室与4对90后情侣聊了这个议题。他们分别生活在一、二、三线城市,有的已婚已育,有的新婚不久,有的刚结束单身。此刻他们的情感生活,真的“萧条”、“降级”了吗?
30岁的刘也(化名)和先生赵睿(化名)的生活节奏与许多职场夫妻一致。赵睿每晚加班到11点,他们要在12点入睡。早晨赵睿准备通勤时,先生已经坐上去往公司的顺风车了。
赵睿每周单休,刘也有时在周末做副业。两人每个月只有三、四天能彻底摆脱工作、享受生活──还要排除女性生理期。这道算术题冷酷验证了哲学家韩炳哲在“爱欲之死”里的论点:“绩效原则已经统御了当今社会的所有生活领域,包括爱和性。”
“大家都在996,过什么性生活?”刘也说,答案显而易见,“性的本质是生命力。如果工作把你的生命力给榨干了,就没有空间去发展。”
方冰仪(化名)和陈昊(化名)已婚已育,他们生活在一座二线城市。下班后,这对夫妻的大部分时间都留给了孩子。陈昊认为,性萧条总体上是一个不够普遍的伪概念,因为在他周边,人们的生活依然活色生香。但他同时认为,妻子就是一位性萧条人士—这位保持着旺盛精力的男士所期望的周期是每天。这令方冰仪头痛甚至崩溃。“你每天下班、当完妈,你只想拥有刷会儿手机,想睡就睡的时间。”
恋爱半年的杨晓茜(化名)和小胡(化名)正处热恋期。两人分别住在某一线城市的东、西两头,每次见面搭地铁就要花一小时。他们的见面频率保持在每月五到六次,性生活频率则斩半。这是双方理智友好协商后的结果—两人都希望把难得的约会放在爬山、攀岩、去公园晒太阳这些事上。在他们看来,所谓的“罗曼蒂克消亡史”始于“假期过于珍贵了”、“看看蓝天、呼吸新鲜空气也是身体需求的一部分,这可能是打工人更需要的释放”。
林萌(化名)和男友吴飞(化名)过着室友般的同居生活。在林萌眼中,吴飞是她精神和生活上的最佳伴侣,而不是身体上的。“我经历过(身体)更合适的伴侣。”林萌说,她希望理解并尊重自己身体的感受。而吴飞的态度是,“一直对这事没啥欲望。”
林萌听过一个说法,如果结婚第一年每做爱一次打个红色对勾,以后每年换个颜色打勾,人生最后可能还是红色最多。这对情侣的“错位”,最终以林萌的退让告终,她选择自己解决。
刘也说:“在中国,人人都是‘无性恋’。”
表象?根本原因想逃离
今年1月,韩国播出了一部关于当代人爱欲困境的电视剧“好久没做”(Long Time No Sex)。一条豆瓣热评写道:“虽然都是冲着性喜剧来的,但是看完四集之后,还做啥呀,穷人光是搞钱就已经掉了半条命了。”
在中国,或者说在东亚,性、爱、婚、育往往是一体的。报导指出,学者伊庆春曾提出中国人“婚育套餐”的说法,就像买汉堡必须搭配薯条,谈恋爱是为了结婚,结婚是为了生子,生子意味着买房、教育等一连串任务。
于嘉提到一组统计数据,2010-2015年结婚的中国家庭里,56%在婚后一年生了孩子,77%在婚后两年完成生育。
于嘉说,也许不是人们对性失去了兴趣,而是被那一系列附带、捆绑的东西吓住了—性萧条只是一个表象,根本原因是人们想从传统家庭对于个体的规范、约束中逃离。
忙得没“性”趣?
胡锡进:先解决过度加班问题
“中国人私生活品质调查”发布后,《环球时报》前总编辑胡锡进发文感叹“国人实在太忙碌了”,缺少时间休息让年轻人对性生活都没兴趣了。
胡锡进在微博写道,“大家都忙得出圈了,需要找原因,尽量缓解。”
他提到,首先有一些机构并非生产性的,而是处于社会管理链中的一个环节。它们如果过度忙碌,要考虑自己是否管了不该管的事。如果工作需要长期加班加点,甚至需要外部临时工增援,那么有一种可能,这些管理机构的工作“做多了”,管了它们不该管的事情,或者把事情管得过细了。那样的话它们虽然非常努力,但对激发社会活力未必就是有利的。
第二,过度忙碌的各种机构需要自我审视,是否内部有严重的“内卷”。“内卷”的问题如今在国有和民营机构中,都广泛存在。也就是说,大家的忙碌并非以创造社会价值的真实效果为导向,而是以自我展现、压过同事、交差、让领导高兴为目的。有事做事,没事也要生事来做。
第三,加班愈来愈成为社会的习惯。前几年网路大厂反996,在那些大厂内部起了一些效果,但对全社会的影响其实很有限。大多数机构让员工加班,占用员工的休息时间,仍然没有道德上的不安,而且认真执行有偿加班的机构并不多,劳动者的休息权利远未受到应有尊重,上司让直接下属加班,通常是无所顾忌的。
由于有一份合适的工作不容易,很多人如果可以透过加班多赚点钱,或是能以此得到上司的好感和赏识,也往往愿意付出。这种情况促进了上面说的“内卷”,也让一些机构负责人透过扩权来增加KPI有了更多意愿。
胡锡进提到,中国人这么忙,对经济发展并非有利,因为工作忙碌成了许多人生活的主题,消费既缺乏时间,也少了愿望。大家愈忙经济愈好,这种印象不符合市场规律,创造与消费需求的是平衡。可以说,在社会消费不振的许多原因中,过度忙碌、无效忙碌无疑是其中之一。他指出,社会需要重视这个问题,劳动法要发挥作用,加班必须有加班费,那会使加班受到限制。
“把过度加班的问题解决了,肯定有助于扩大消费的活跃度,经济更多内生动力”。胡锡进指出,一个工作与生活更平衡的生态会让社会更有生气,也更和谐。
胡锡进的文章引发不少网民回应,有人留言整个社会处在极端焦虑及对未来的不确定感,即使有点存款也不敢消费;也有人提到“体制内基层形式主义、表演型加班太严重”,当各种“形式”已经内化为众人的“集体无意识”时,个人只能随波逐流。更有人不满的说,“忙碌还赚不到钱,就像牲口光吃不长肉,说明有害虫”。